（一）李伟的超越
　　 没想到，采访李伟是从李伟接一个电话开始的。
　　 当时，他正对有关领导布置的填写思想政治工作调查表的任务大发訾辞：“这纯粹是头儿们吃饱了撑的！我们是干企业的，左一个表，右一个表，谁有那功夫去伺候！”他虽然没有喊出声来，但是，那张白净的四方脸已经变成了红色。看来。这位41岁的东兴楼饭庄的经理，对那种空洞的、不切实际的“思想政治工作”，怀有老大的不敬。
　　 我还没开口，他又冒出了一句：“当先进企业真麻烦！”
　　 怎么了？你这位北京市旅游局公布的第一批涉外定点餐馆的经理、第一届首都旅游先进企业的负责人、沿用旧京城八大楼之首的著名饭庄的老板、从东兴楼1982年恢复老字号以来连续多年获得市级先进单位的企业法人、你这位1977年入党的共产党员、有着特级厨师称号的餐饮行业的行家里手，你今天怎么这么“落后”，这么让人扫兴？
　　 是东兴楼开业以来，只有你这么一位经理，忙里忙外，重负压得你喘不过气来，还是墙上挂满的“北京市物价计量信得过单位”、“卫生先进单位”、“文明单位”......的奖状、锦旗，让你产生了满足感？
　　 李伟哟，东兴楼81名干部、职工看着你呢！你可不能松劲儿呀，东兴楼的牌子可别砸在你的手里呀！
　　 想当年，东兴楼自清光绪二十八年（1903年）开业至1944年停业，红火着咧！它业务兴旺，素享盛名，不仅在国内，就是在国外也呱噪一时，日本、香港都有以“东兴楼”命名的饭店。
　　 原来的东兴楼饭庄坐落在东华门大街中段，毗邻繁华街道又不失幽雅安静，达官显贵和外国人经常光顾，一般商人、没地位的有钱人绝不敢登堂入室。
　　 这个饭庄经营山东胶东风味菜点，以海货为主，清、素、鲜、嫩，油而不腻，软而不塌，常吃不厌，并以选料精、制作细、质量高、服务态度好而被誉为旧京城八大楼之首。买卖好的那阵子，每年盈余竟达四五万两白银。可惜的是，这座饭店祸起萧墙，掌柜的内讧而被迫停业。
　　 1982年12月，北京市有关单位又在东直门大街上恢复了这个老字号，并任命李伟为经理。
　　 李伟哟，这回可够你喝一壶的了！
　　 东兴楼建在东直门外，倒是都有个“东”字，挺名符其实的，可谁上你那儿去？外地人、北京人、外国人，都逛王府井、大栅栏、前门，谁逛东直门？再看看厨师和服务人员吧，连一个有技术等级的都没有，天时、地利、人和，你都不占，这怎么恢复老字号，又怎么实现你的初衷：“把东兴楼办成同行业中的首户”？
　　 经过一段时间的观察、思考、学习，你下手了。
　　 你先抓了职工的培训，送出去、请进来、内部培训、三个月一次技术考核，连洗碗工都得考。你也够绝的，每次考核的标准都比北京市定的标准高一级，二级用一级标准，一级用特级标准，还给他们建立技术档案，并和奖金、技术补贴挂钩。这招儿真管用，几年下来，东兴楼有技术等级的从零变成了51人！特级厨师小魏还在北京市首届烹饪比赛中获得了一等奖——京龙杯。
　　 培训得花钱呀！这一年万八千的从哪儿来？靠经济效益和服务质量的提高。这理儿，连小学生都知道。可真干起来，还真费劲！
　　 就拿你李伟1984年开始搞的“内部问好”这个规定来说吧，开始多少人不习惯，不是憋红了脸说不出来，就是见面光会嘿嘿傻笑。不是说不出来那十个服务敬语吗，扣20分奖金！李伟是真不愿意扣大家的奖金。于是，他们身先士卒，带头使用问候敬语。职工看到经理、书记、班组长带头向他们问好，他们不出一个月也就习惯了。学会了内部问好，又开始向顾客问好，继而扩大为向顾客敬一杯热茶、递一块热毛巾、给新婚伉俪送一束鲜花、为寿星佬制作“寿”字喜宴、走访饭庄周围的孤寡老人、荣誉军人，送菜点上门。李伟哟，“诚招天下客”，你这手真灵，东兴楼的牌子创出来了！现在到东兴楼吃饭的，六七成都是回头客。您想定包桌呀，对不起，淡季提前一个星期，旺季得半拉月!连日本人出国前都打长途来提前定座呢！
　　 俗话说，酒好不怕巷子深，你这位特级厨师深谙此道。顾客上你这儿来，光有好的服务态度不够，还得“酒好”。你是一抓卫生，二抓菜点质量。
　　 进货，得好的，卫生的。海参，得进渤海沙参，个大肉厚沙子少；作炒鸡丁的鸡肉，得进雏母鸡的胸脯。那年夏天，从南方进来二百多斤鱼，瞧着挺不错，眼珠子是鼓的，鱼条也好，开膛也没有异味，可上锅一炸，臭的！敢情是鱼刚捞上来就冰镇，“捂”臭了。怎么办？扔！你说得好，宁肯企业受损失，也不能让顾客吃亏！
　　 炒菜，得精，得细，名菜得头火师傅炒，第三火的师傅不能炒第二火师傅的菜。酱爆鸡丁，黄酱得过筛子；砂锅豆腐得用鸡肉和火腿；烤鸭，挂炉的，现点现烤，绝不先烤出来搓堆儿卖。
　　 台面儿，讲究，舒服。全国商业劳模、特级宴会设计师杨德才、一级服务师严增英，摆出的台面儿不比国宴差！
　　 我知道，这还不是你李伟的杀手锏，你的招儿多着呢！
　　 从1984年起，东兴楼就实行了经理负责制，你把全饭庄80多名职工分成10个TQC小组，实行梯形管理。表面上看，你只是个甩手掌柜的，可你的责任、担子更重了，尤其是你定的那套近乎严酷的管理制度，简直就是眼里揉不得半点沙子。
　　 1986年夏天，一个刷碗工在库房里抓了一把白糖冲水喝。那把白糖，充其量不到50克，几分钱的事儿，你先按1毛钱为起点，罚了人家50倍的损失费5块钱，又免了她3个月的奖金，那就是400多块呀！（当时，东兴楼职工的最低奖金也有100多块）这一把白糖可谓是“金糖”了！
　　 你不搞大锅饭，把奖金档次拉开，干部分5级，职工分7级，这7级又分几个档。你要求职工一年上一个档，不能保持原档的，第二年往下退一档。退了两档以上的，对不起，给您退退级吧！不是从二级退到三级，而是从学徒工做起！
　　 李伟哟，你的这些招儿也够损的了，不过，你是恶人会做，好人也会做，“打一巴掌揉三揉”嘛！
　　 职工的婚丧嫁娶，你都带着干部去，还不能空手。全饭庄职工的家，你几乎都去过了。
　　 你还带着职工去旅游，一年两次北京郊区，一次外地。上桂林、登青岛、游北戴河，上桂林时，职工全坐卧铺去，乘飞机回！多大的排场，多大的气派！可你却“嘬雷“了：上级要查账，说你搞公费旅游。嘿，脚正不怕鞋歪，您查吧！我这是用的奖金结余，这叫取之于民，用之于民，又增加了企业的凝聚力，何乐而不为！有一位年近花甲的老人流着眼泪说：“还得是共产党！”
　　 你把大伙儿的积极性空前地调动起来了，全体职工每天都工作10小时以上。没有人要加班费，楼上的服务员更是每天忙到晚上10点钟而没有人叫苦。按规定给班组长的津贴，也有人不领。他们说：“光给钱，我是不会这么干的！”
　　 这几年，东兴楼的买卖越做越兴旺，1988年到6月底，就已经完成了全年的营业收入和利润指标，人均创利在北京市东城区饮食行业中独占鳌头，这也是东兴楼历史最好水平。
　　 可你李伟的眼里，没有“最好”这两个字，你大概也深得 球王贝利的真传：“最满意的是下一个。”从1989年下半年起，你又搞起了优化组合。
　　 你这优化组合还真新鲜。你聘业务尖子当班组长，只许你不用，不许人家不干。不干的，不许调出或辞职，让人家上后勤，只给70%的工资，不发奖金；而第一线的好中聘优，不搞终身制，每月评一次最优，最优的上第一线的关键岗位，拿最高奖金。那些肯定聘不上的，让人家自动退职或另找门户，不给人难堪；那些目前还没有取得技术等级的，属于不聘之列，你也不能把他们推到社会上去，而是内部消化，生怕给社会增加负担。你说，优化组合也得有人情味！
　　 李伟哟，这些，你都走在前头了，干得都挺漂亮，也得到了各级领导的肯定和赞赏，那你为什么还说：“当先进企业真麻烦”呢？
　　 从你那微微蹙起的眉头和不断看表的神情，我似乎看出名堂来了，是不是你只想干点实事而已经厌烦了我们这些纷至沓来的记者了？
　　 于是，我知趣地合上了采访本。
　　 （二 痴情的旅游迷
　　 您见过这样的旅游迷吗？她从1981年起就制定并实施了假期骑车旅游的“第一个五年计划”，分别从北京到达了北戴河、承德避暑山庄、湖南张家界、海南岛和黑龙江漠河，总计行程1.6万公里。而且，1985年从北京骑车到黑龙江漠河只有她一个人！为了旅游，她停薪留职而不后悔；为了积攒旅途中所需的经费，她结婚后不要孩子，不置高档家具、电器，虽然是家徒四壁也在所不惜。
　　 她，就是1958年出生、当年30岁的女子于娟娟。
　　 娟娟是个从小不怕苦、不服输、什么都不论的假小子。
　　 她从小体弱多病，4岁时才会说话。念小学时还因大病一场大病一场而休学一年。文化大革命中，她父母和她的外婆都患病卧床不起，她承担了全部家务，每天做饭、煎药、给病人洗澡、翻身等。
　　 后来，她到北京郊区延庆县插队，曾在麦收中连续干三十几个小时不休息，但换来的却是卧床半年歇病假。病愈后她又回到了农村。那时，1977年高校招生开始了，19岁的娟娟多想报考一个体育专业呀！她练弹跳、投掷、爬坡，晚上下工后还要练俯卧撑和仰卧起坐。
　　 她自己编制的梦没有实现，她没有考上大学，招工时被分配到了中国人民大学，在学生食堂卖饭。
　　 她的初衷虽然没有实现，但她不服气，她迷上了骑自行车旅游。
　　 1981年暑假，她和几个同伴成功地骑车到了北戴河。初战成功，使她增添了信心和勇气，一个新颖而又大胆的计划在她脑子里生成了：她要骑自行车旅游全中国！
　　 1983年，她和当年一起插队的插由武联仲结了婚，拉着他和另外几个朋友一起骑车到湖南张家界旅游。
　　 那时，年仅25岁的娟娟虽然没有同龄新娘的那股娇气，却依然是理想大于现实。她从没有想过一个月的生活费应当怎样分配，更不懂什么叫生活的艰难。她只想到，老公武联仲当时已经分配到中国人民大学新闻系摄影教研室搞摄影，这次到张家界，一定能拍很多色彩绚丽的照片，这对于老公今后的创作一定大有裨益。然而，生活却跟娟娟开了一个玩笑，给了他们一次沉重的打击：老公从教研室借的一架尼康高级相机丢了！这下子，一向乐观的于娟娟也傻了眼，武联仲更是叫苦不迭：“这架相机得4000多块钱呢！赔钱还是小事，说不定还得受处分呢！”
　　 武联仲不幸言中了，回到学校后，他不但受到行政记过处分，而且学校还让他按照相机原价 的90%赔偿损失。我的天爷，4000元的90%，那就是3600元呢！不过还好，学校答应每月只扣15元，也就是说，这3600元钱得240个月、20年才能扣光！新婚伊始，蜜月背债，而且是这么一种特殊的背债方式，这大概是娟娟始料不及的吧？然而，娟娟并没有后悔，她从旅游中开拓了视野，在同大自然的搏斗中，她认识到了自身的价值和生活的乐趣。这些，是多少钱都买不来的呀!
　　 1984年暑假，她又骑车奔海南岛了。这次，她不仅带了几个新朋友，而且带了一万多份宣传材料，沿途为修复长城作义务讲演。可就在她离开北京后不久，她忽然恶心、呕吐起来了，她怀孕了。队友们都劝她回去，或者让她把爱人叫来陪她上路，她不肯。她说，爱人暑期还要进修，准备出书，她不想让他分心。于是，她咬牙挺了下来，一直骑到了海南岛。回北京后，她又跟爱人商量好，做了人工流产。
　　 1985年暑期，她开始了骑车旅游史上最艰难的一页——从北京骑到黑龙江漠河。这几千公里与其说是她一个人骑下来的，不如说是她拼下来的更为确切。
　　 这次旅行，由于没有找到合适的旅伴，她只得孤身前行。可是，第一个反对她的就是她的爱人武联仲。小武说她“简直疯了！”她软磨硬泡，一定要达到她“第一个五年计划”中的最后一站，。她要向全世界证明，中国的妇女有能力战胜一切困难，达到自己的目标。
　　 她上路了。没有欢迎的人群，也没有笔直的柏油马路，从嫩江到黑河的250公里路段只是一条石子小路，天还下着雨，车速慢得惊人。一会儿上大坡，车骑人；一会儿过水坑，又是车骑人。这段路不知多少次车骑人了。在大雨中，她的车胎还被扎破了。
　　 这些，她都不怕，唯一害怕的是孤独寂寞。没有一个人跟她说话，只有山鸡、野兔和那些不知名的飞禽在她眼前飞来窜去，像是给她下逐客令。
　　 不只是害怕还是想驱散心头的烦恼，她唱了一支又一支歌，连孩提时唱的“小板凳，摆一排，小朋友们坐上来”都倾囊而出了。
　　 也许是老天发了慈悲，雨停了，深林小路的上空出现了一片湛蓝，娟娟感到有一种抑制不住的悸动，那是她以前从未有过的幸福感受呀！大自然磨练了她的意志，给予她智慧和灵感。她觉得，经过这次拼搏，今后不管有什么险路，她都能闯过去。更使她自豪的，是临出发前，当时的许德珩副委员长为她题写了“今日徐霞客”五个大字，她要做一个二十世纪八十年代的徐霞客！